2010年4月30日 星期五

劃時代的博士比丘---印順長老與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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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聖嚴法師,寫於法鼓山上,2005年11月22日

以下引自《人生》雜誌274期,60-63頁。

這三十年來,凡是紀念印順長老、恭賀印順長老,或者關於印順長老思想的學術會議,大概都不會忘了要我參與或者提供文稿,所以對於印順長老要講的話,我已經講完了;況且,我也不是研究印順長老的專家,對他的思想沒有太多深入的研究,只是我受他的影響很深倒是真的!主要是印順長老早期的作品,對我產生許多的啟發,在思想、實踐面,以及對於整體佛教的認識上,都有深刻的影響。

我雖不是他的學生,也不是他忠實的信徒,縱使他的思想,我也不一定都認同,但是我非常的感恩他。所以,從另外一個角度,來欣賞、來吸收印順長老的智慧,倒覺得滿輕鬆,而且滿受用的。

愛惜僧才的印順長老

追溯到我跟印順長老的因緣,最早是在1957~1958年之間,當時我還在軍中,休假之時,常常會到台北的善導寺借佛教的經書典籍來看,當時印順長老就是善導寺的住持。可惜我無福也無緣親近他,只間接接觸到他的學生演培法師和悟一法師。我非常感激當時他們兩位找到了印順長老在香港出版的著作,多達二十多本送給了我,那些書對我的影響,尤其是佛學思想的啟發,有相當大的幫助。

退伍之後,我從台北南下到了高雄美濃山中禁足及閉關,印順長老曾經兩度到了山中的關房前來慰訪,甚至於有一度要把福嚴精舍的住持交給我,而請他的學生印海法師特別到美濃關房前來邀請,可見得印順長老並沒有門戶之見,而對於年輕的僧才都很愛護,這是我永遠感激的。不過,由於他的弟子之中有人提出反對意見,這樁事也就不了了之,而我也就在山中繼續安住下去了,嗣後又去了日本留學。

在山中閉關期間,我常常在佛教雜誌上發表文章,主要是《覺世》以及《海潮音》。當時佛教界的許多長老法師都在熱切討論:比丘、比丘尼的僧服是否應該改成一般的俗服?為什麼呢?因為當時有人看到天主教的神職人員已經開始著西裝,僅在領子口上加一個記號,而修女也有不戴修女帽了,因此也引發了對於佛教出家人僧服應否廢止的熱烈討論。

我也寫了兩篇文章參與,一篇是〈論僧衣〉,另外一篇是〈正法律中的僧尼衣制及其上下座次〉。特別是第二篇文章在1965年4月的《海潮音》刊出之後,接下來的同年五月,《海潮音》便發表了印順長老的〈僧衣染色的論究〉一文,其內容就是針對我在那篇文章的疑惑之處,由印順長老提出回應和討論,可以說這是唯一的一次,印順長老與我在文字法義上有所互動。

不是復古,也絕不是創新

日後,印順長老在1986年親編的《法海微波》一書中,把歷年來台灣、香港佛教界及教界外學者們對於自身思想著述的研究與討論,分成上中下三編以及附錄,其中上中兩編以及附錄之中都收錄了我的文章,共有五篇。此後,又在《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》一書,一開始便提起兩個人的名字,一個是宏印法師,另一個就是我。

長老提起我在〈印順長老的佛學思想〉一文中所說:「他的著作太多,涉及範圍太廣,因此使得他的弟子們無以為繼,也使他的讀者們無法辨識他究竟屬於那一宗派。」基本上,長老認為我的看法是正確的。在接下來的文章裡,長老這樣寫著:「其實我的思想,在1942年所寫的《印度之佛教》〈自序〉,就說得很明白:『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,宏傳中期佛教之行解(梵化之機應慎),攝取後期佛教之確當者,庶足以復興佛教而暢佛教之本懷也歟!』我不是復古的,也絕不是創新的,是主張不違反佛法的本質,從適應現實中,振興純正的佛法。」

在漢傳佛教的華人圈中,許多人認為印順長老乃是三論宗的學者,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否認,僅只表示看過三論宗的文獻。為什麼長老堅持自己並非三論宗學者呢?所謂三論宗,是指姚秦鳩摩羅什三藏所翻譯的《中論》、《百論》以及《十二門論》,而由隋代嘉祥吉藏大師發揚光大的。事實上,三論宗的著作,不屬於純粹的空宗,其根本思想還是如來藏。因此,印老是服膺龍樹的《中觀》,乃是以《阿含》為源頭的,但也不全否定後期佛教。所以,他雖不斷否認是三論學者,可是大家還是不明白,其原因就出在於:三論的內容是空,但三論宗卻是與如來藏相結合的。

印順長老雖然對於中國漢傳佛教的某些觀點及其現象,很不以為然,認為脫離了佛法「因緣生、自性空」的原則,並且日漸與儒道乃至民間的思想信仰混淆,但是他也沒有全盤否定漢傳佛教的功能,以及漢傳佛教的大師們的智慧。可惜有些淺識之士,在讀了長老的著作之後,認為漢傳佛教已一無可取,而一窩蜂地崇拜《阿含》,甚至於認為上座部佛教才是真正的佛法,這其實是矯枉過正的。

代長老申請日本大正大學博士學位

我跟印順長老之間的關係,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,不即不離。與他通信最頻繁的階段,是我在日本留學的其間。1973年,印順長老的《中國禪宗史》,由我帶到日本推薦給大正大學的牛場真玄教授,他看過以後,決定譯成日文。牛場真玄先生原來是我個人的日文老師,我常常跟他談起印順長老,後來由牛場先生將此書的譯稿送至大正大學申請論文博士學位。那段時間,印老在台灣害病,他的弟子希望把他老人家接到美國治病,而途經東京之時,我便和長老談起大正大學希望頒授他博士學位的事情。後來他到了美國,為了申請的手續,我們通了不少次信,有的是他請日常法師代筆。這些信,我都很珍重地保存至今。

關於這樁事,印順長老曾在《平凡的一生》中提到,同時於《菩提樹》252期發表了〈我為取得日本學位而要說的幾句話〉的文章。此外,在潘煊小姐為他老人家寫的《印順導師傳》的第六章,也有很長一段篇幅的敘述。我也曾為此寫了一篇〈劃時代的博士比丘〉刊於《菩提樹》。其實,這樁事的成就,並不完全是我的努力,福嚴精舍培養出來的吳老擇先生,也是功臣之一,但主要的是長老的這本著作的分量。所以我經常說,像印順長老這樣的人,若是在日本,絕對可以獲得好多個博士學位!

過去數十年之間,每隔幾年我就會去拜見印順長老一次,最後一次見他,是在2000年2月,我帶了法鼓山體系的所有一級主管,到花蓮靜思精舍去探望他老人家。如今印順長老已於2005年的6月4日,以百歲高齡捨報示寂,當時我也寫了一篇短文在國內媒體刊出。本來我已經沒有話要說了,如果勉強要說的,便是建議如何能夠推動印順長老的思想譯成日文及英文,並作有系統的研究消化,而成為各級佛學院的教材,乃至成為普及到一般大眾的讀物。如果能夠這做,則長老雖已進入歷史,然而他的智慧,將活生生地永留人間。

今因他的高足厚觀法師,要為他老人家出版一本《印順導師永懷集》,我本來已沒有東西可寫了,那就說一些回憶吧!以聊表我對厚觀法師為紀念他師父的一份孝心的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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